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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山峭壁中寻找伊犁鼠兔

木木文档网 发表于:2022-11-05 09:50:06 来源:网友投稿

他生得浓眉大眼,能讲一口地道的哈萨克(维)语。初次与之接触的哈萨克牧民都会感到迷惑:你是哈萨克族,还是回族?

他是个地道的汉族人。“文革”中在伊犁检察院工作的父亲被迫害致死,1969年,14岁的他随姐姐到哈萨克乡插队。在乡下,他学会了干农活,骑马,做“那仁”手抓饭,成了地道的“小哈萨”。他一直并坚持刻苦自学中学课程。1973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伊宁卫生学校,就读公共卫生专业。1975年从卫校毕业,被分配到伊犁州卫生防疫站,从事烈性传染病鼠疫的防治和医学动物学工作。1980年,他通过高考就读青海医学院鼠疫防治专业,1983年毕业。1989年,他被破格提升为副主任医师。1996年,经自治区领导批示,李维东调新疆环境保护科学研究院任生态学副研究员。

这位野外科考工作者跑遍全新疆的雪山、荒漠和戈壁。他曾在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与盗猎藏羚羊的疑犯展开枪战,在他身上有诸多神秘故事。

他是一个野外科研硕果累累的学者。他曾发现一个蚤类新种、两个螨类新种、六个蚤类新纪录种;发现新物种伊犁鼠兔等。他所发表的科技论文曾获各类大奖;他获得过国务院和自治区政府颁发的荣誉称号。他的名字叫李维东。

2010年7月底,我接到他的来电,邀我同去天山深处考察濒危物种伊犁鼠兔。于是我经历了一次难忘的科考探险。

进天山之路,聊“骑着马找马”

8月11日,我们驾车从乌鲁木齐出发,夜宿伊犁州阿恰勒鼠疫监测中心。这是一个坐落在天山半山腰的夏季野外鼠防站。山里连日下雨,洪水将公路冲毁了。次日早晨,老李说,时间不等人,找老乡租马进山去。他问我,“你骑过马没有?最长骑过多长时间”?我回答,“1972年去藏区探望在当地工作的叔叔,和老乡骑马出去打柴狩猎,骑过一整天”。他听了点点头,似乎才放心了一些。

附近老乡在忙于收割贮存牧草,正是用牲畜的季节。好在有伊犁州阿恰勒鼠疫监测中心的同志热心相助去找老乡,午后时分牵回来3匹马,但要现钉马掌。随后到来的哈萨克老乡、老李和鼠防站的同志一齐动手,我和队友小宋在一旁打杂,一直忙碌到下午4点多,大家都累得够戗。我以为会好好休息一下,明早再出发。老李却指指当头的太阳说,“这时间也就是相当于内地的中午。抓紧时间,立即出发”。众人帮我们将装有行李和帐篷等物品的马褡子搁上马背,再勒紧马肚带,扶我们3人上马。老李笑着回头告诉我,“扶客人上下马是哈萨克族牧民对客人的最高礼仪”!我们上路了。

太阳的余晖镶嵌在山腰上的松林上,吃草的羊群犹如散落在金色草场上的珍珠,哈萨克牧民在远处放喉高歌。老李指着高高的山峰说,“它叫平顶山,我们今晚要在山顶上过夜”!他在前边跃马扬鞭,我和利用休假经常参加科考的风电工程师小宋紧随其后。我在马背上下颠簸、左右摇晃,心里暗暗叫苦。老李不时回头望望我这个新手:“要稳住,骑得还不错!”小宋骑的是一匹黑色小公马,路上几次卧倒在地,将小宋甩在草地上,好在无大碍。大约是马褡子太重了。除了行李,老李还装了很多药品、青菜和几个哈密瓜,是准备送给当地牧民的。上下山坡路陡,重新要为马前后移动肚带的位置并勒紧,以保证不发生“滚鞍落马”的事故。皮带勒紧了,马不舒服,突然尥起后蹄,踢在我的膝盖上,幸亏天冷穿的保暖裤厚,没有伤着。上山在陡峭的羊肠路上我还被马蹄踩了两次。幸亏又有厚重的登山靴保驾,并不感觉痛,但后来大拇指指甲还是脱落了。小宋也是在勒马肚带时左右胳膊两次被马各咬了一口,因风衣较厚,也只是在胳膊上咬出两个圆圆的青紫牙印。后来的日子里,我的屁股上磨出了两个水泡,睡觉时翻身都困难。

路上,我和李、宋二位聊天说,我儿时就喜欢画马,特别喜爱伊犁马的雄姿。不想在50多岁时圆了骑伊犁马的梦。老李说,中国古代伊犁马有“天马”之称。但多年来随着公路网的扩张,汽车和摩托车进入草原,伊犁饲养伊犁马的牧民日趋减少。另一方面,过去哈萨克民族作为冬季食品的马肉制品,日益受到内地城市市场的青睐,近年来已有许多省区向新疆牧区肉食加工企业大量订购马肉制品,这种情况又造成伊犁马屠宰过量,品种严重退化。目前新疆有识之士正在呼吁和行动起来,努力保护和恢复伊犁马资源和优良品种。

哈萨克毡房中的古丝绸之路礼仪

陡峭的危岩雄鹰般地屹立在浓云中,虎视眈眈地俯视着我们这一行人马,冰川在其“利爪”下皑皑闪光。岩羊在岩石间奔跑跳跃,犹如矫健的运动员。

我们来到尼勒克县境内的吉里马拉勒山(俗称平顶山)。这里是李维东首次发现伊犁鼠兔的地区。老李沿途不断指给我们看牧民放牧的羊、牛、马群。他说,这些山区过去没有放牧的畜群。现在不断增加的牲畜群在向高海拔的山区扩张。牲畜啃食践踏高山植被。而伊犁鼠兔更容易成为牧羊犬口中的美餐。为此,李维东近年编写了汉、哈两种文字的《伊犁鼠兔保护手册》,在天山南北的牧区中广泛散发。

由于气候变暖,雪线上升,导致山区的水源不足,夏季草场牧草远不如前。路上,我们遇到一位牧民,撅着屁股在一孔泉眼深处费劲地向外用塑料勺舀水到水桶中,再用马驮回毡房。他告诉老李,这一带过去的泉眼很多,现在已经没有几处了。要走很远去找。附近有一名叫臭湖的水塘,每天有上百只牛羊在其中饮水,排泄的粪便也进入水塘,污染十分严重。早在1983年,老李曾经在这一地区将一位患中毒性痢疾、腹泻导致脱水昏迷的哈萨克小姑娘成功地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从此他的名声在当地不胫而走。

下午,我們遇到在寻找走失马匹的两位哈萨克老牧民。老李翻身下马,上前用哈萨克语和他们打招呼、聊天。一位中年牧民比画着向小宋要烟,小宋说“已经抽光啦”。他不信,要小宋“向毛主席保证”;并盘腿坐在草地上很认真地翻看老李刚赠给他的《伊犁鼠兔保护手册》,然后向我要了圆珠笔,在手册上一笔一画,端端正正地写上“李维东,2010年8月13日”几个汉字。两位牧民热情地邀请我们到毡房去做客。老李诡秘地眨眨眼说,“快学会哈萨克语吧,走遍天山南北吃饭不要钱”!在毡房中,我们品尝了香喷喷的“那仁”手抓羊肉面和奶茶。我惊讶地发现,女主人坐于炉边,以臀部坐于双脚跟上,双手贴膝跪在花毯一角,始终以古代“坐跪”的礼仪为主宾上奶茶、酒水和抓饭。而且以后我们所到的哈萨克毡房中,女主人都是如此。这古代丝绸之路的高雅礼仪让我这内地汉人实在感到诚惶诚恐。而她可爱的小女儿才5岁,也学着妈妈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坐跪”在花毯旁。

在美丽的甲斯库伦湖峡谷,我们遇到一位放羊的哈萨克姑娘。她用汉语告诉我们,她叫鲁扎,在乌鲁木齐电信学院计算机专业读二年级,暑假回家帮助父母亲照看牲畜。老李说,从这峡谷中骑马去尼勒克县城,大约要走一天的路程,然后才能坐班车去乌鲁木齐。在一位名叫丹森的蒙古族老村长家里,老李告诉我们,老人有三个女儿,都是内蒙古大学毕业,现在一个在电视台做主持人;一个在于田县做教师;一个当医生。在乌苏县的鹿角沟双鹰峰,我们遇到一位在山上牧羊的哈萨克少年,他是高一的学生,暑假回家帮助家里牧羊。他说,家里牲畜多,不愁钱(他家有二三百头羊,一头羊可卖到600元到1200元不等),就是缺人手。父母有病,他可能要辍学照顾老人和牲畜。小伙子会用太阳能电池板给手机充电,能熟练地在手机上玩游戏,却不认识我胸前挂的照相机,他很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老李从马褡子里拿出所带的药品和新鲜瓜果蔬菜,牧民则以刚从悬崖峭壁中采回的10朵雪莲作为答谢。老李说,牧民生产、生活有明显改善,年轻的一代牧民文化水平有了很大提高,宣传保护生态环境和生物多样性,这些牧民感同身受,都很支持。在沿途考察中,先后有精河县吉普克村蒙古族牧民齐木达、乌苏县疾控中心鼠疫监测站的维族医师阿布来提、哈萨克族医师赛里克等人向李维东报告他们近年在当地山峰岩壁多次观察到伊犁鼠兔活动的情况,这些同志和牧民还自愿担任向导,克服高山缺氧、气候寒冷、峰陡无路、雨雾和岩石坍塌等危险和困难,徒步攀爬上陡峭峰巅岩壁,寻找伊犁鼠兔的踪迹。在双鹰峰,由于风雪暴雨冲刷,山顶危峰陡岩不时坍塌,地貌变化很大。我们的向导、回族医师赵勇已难以找到2008年他发现伊犁鼠兔岩穴的位置。当年与他同行的哈萨克族牧民哈拉提闻讯则骑马从10多公里外的山脚下赶来,为老李带路。

在精河县巴音沟,由吉普克村蒙古族牧民齐木达做向导,李维东带领我和一名志愿者攀爬上木孜克达坂山峰,在陡峭的岩缝中发现一处伊犁鼠兔的近期排泄的新鮮粪便和尿迹。大家都兴奋不已,冒寒风在岩壁中苦守了大半天,希望能够拍到照片,却始终未见伊犁属兔的踪影。

太阳将落山时,我们手足并用,从陡峭的风化的石灰岩沟中坐“滑梯”下来,每人都滑了若干跟斗,裤子都磨破了。老李淡淡地说,这算不了什么,当年他冬季冒雪上山观测,曾从绝壁上滑坠1米多,全靠手指死死抠在岩石缝上,手指甲都抠出鲜血了,万幸没掉下深谷。只是他身上的照相机套皮带坠落到100多米深的崖谷中去了。

深山里常有凶猛的动物出没。老李回忆说,当年他的帐篷曾经被黑熊捣烂,罐头被拍扁。山顶多变的天气也对他构成很大威胁。老李说,有一次,他和一位维族志愿者在山顶支帐篷夜宿,不料次日清晨大雾弥漫,而且这种情况竟持续了近10天的时间,他们因无法辨认方向而难以下山,以致处于几乎断粮的境地。

在天山峭壁中坚持观察伊犁鼠兔近30年

入夜,在山顶寒风拍打帐篷的砰砰声中,老李向我们讲述起他当年发现鼠兔的故事。

1983年7月初,时任新疆伊犁地区卫生防疫站鼠疫防治科科长的老李在尼勒克县境内天山山脉的吉里马拉勒山顶部作野外调查。一个似鼠非鼠、似兔非兔的小动物在岩壁的石缝中探出头来。它的耳朵比老鼠略长、比兔子耳朵短,其额头中央和颈部两侧各有一明显的铁锈色斑,体型有20厘米左右。转眼间,小动物又缩回岩缝里去了。长期在野外观测野生动物的老李也搞不清是什么物种。职业的习惯使他在岩石堆前耐心等待着,不一会儿,小动物又钻出来了。他屏住呼吸,举起小口径步枪瞄准,一声枪响,小动物被击中了。他将标本带下山,给附近的哈萨克牧民看,竟没人见过这种小动物。

在野外营地,他将这个小动物制成分类鉴定的固态标本,以后又查阅了大量的文献资料,也未见有相关记载,这时他敏锐地感到,这很可能是一个未知的物种。他托朋友将标本带给了中科院动物所的研究员马勇。马勇仔细看过照片和标本后十分欣喜,立即回信说:它很可能是新种,并建议尽快采集二、三号标本。在以后的几年中,李维东和同事经过不懈的努力,一个新种为世界动物学界所公认。1996年,李维东与马勇将其正式命名为伊犁鼠兔。

伊犁鼠兔隶属哺乳纲兔形目,为鼠兔科鼠兔属中的一个特别种类。当前国际公认的鼠兔属动物有26种,其中80%分布在我国的青藏高原,新疆有10个种,伊犁鼠兔是其中特有物种之一,具有特殊的医药和实验价值的生物基因。在第四纪冰川期之后,全球气候不断变暖,特别是近年来全球气候变暖趋势加剧,对伊犁鼠兔这类耐高寒性动物产生致命的影响。伊犁鼠兔的生存状况,已成为全球气候变化的晴雨表。

近30年来,李维东和同事沿北天山至乌鲁木齐的数百公里山区进行调查,足迹遍布北天山的婆罗科努山、伊连哈比尔尕山和天格尔山,南天山的拜城、库车、轮台及和静等地,在这些地区都发现了这种鼠兔的踪迹。但在近10年间的连续野外定点观测中,李维东在上述地区竟再没有见到一只伊犁鼠兔。

2004年3月12 日,美国《科学》杂志在一篇文章中介绍了李维东在天山调查伊犁鼠兔数量下降的结论;认为其与美国科学家在美洲调查北美鼠兔数量下降的趋势是一样的,是全球气候变化导致的结果。2005年,伊犁鼠兔作为我国特有和濒危物种,被列入《中国物种红色名录》。2007年,伊犁鼠兔作为濒危物种,被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之中。李维东作为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物种生存委员会(IUCN/SSC)兔形目专家组成员,对上述成果作出了独有的贡献。2010年7月24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将该日列为“关注伊犁鼠兔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网站红色名录列为当天的“今日动物”,向全世界的读者作了特别介绍。

本次科考20多天来,老李率领的科考队在尼勒克、呼图壁等地均没有观测到伊犁鼠兔的新鲜踪迹。他说这一物种很可能多年来在当地已经绝迹。幸运的是,考察队在天山一号冰川雪地上发现新的足迹和粪便。这一地区海拔在4000米以上,分布有76条冰川,保留现有高寒生态系统及特有的野生动植物。

为此,李维东认为,可将其从原来仅保护冰川的地质类保护区扩大为自然保护区。2007年1月底,在李维东等人的推动下,乌鲁木齐市政协以建立新疆天山一号冰川综合类自然生态保护小区为1号提案正式提交乌鲁木齐市“两会”;李维东还向乌鲁木齐市有关部门提交了建立保护区和保护区的可行性研究方案。I号冰川所在地的利益相关方,如中国科学院寒区与旱区环境工程研究所天山冰川站、乌鲁木齐市大西沟气象站、望峰公路道班的同志及当地牧民社区等都表现出很高的积极性,他们对李维东等专家提出引进国内外先进的自然保护小区管理模式的建议均表赞同,即由政府批准、当地利益相关方携手合作自主办保护小区,经费自筹、依照自然保护区法规进行管理;环保、林业、国土资源、草原、水务等部门给予必要的支持(如改造和搬迁当地的污染企业及农户)和一定补偿。但时隔3年,建立保护小区的工作尚无进展,这是老李深为忧虑的事情。而在实地调查期间,乌苏县卫生防疫站的医师阿布来提带我们考察了乌苏县巴音沟牧场,见到当地由于封山退牧,野生动物竟在白天下山、进入草场觅食,不避人类,也可以看做是一个建立保护小区完全可行的佐证吧。

尾声:子承父业

回到乌鲁木齐,新疆自治区环境保护厅的领导和同事宴请我和从北京赶来参加科考活动的《北京青年报》的女记者孙丹平。席间,朋友向我介绍说,李维东的言传身教对子女影响很大。他的大女儿李媛考取北京林业大学,是该校环境保护组织山诺会的会员,以后取得生态保护专业硕士文凭;2010年以公务员考试第二名的好成绩进入自治区环境保护厅监察执法总队工作。二儿子李健在初中读书时就随父亲和姐姐参加野外伊犁鼠兔考察活动,撰写的调查报告获青少年科技创新奖;高中时则获中国教育部、中国科协等机构共同主办的“明天小小科学家奖”;并以优异成绩被自治区有关部门保送厦门大学,就读生物技术专业。为此,同事、亲朋好友闻讯无不伸出大拇指,“环保事业,后继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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